2014年，王家卫在香港一场书展上，称金宇澄的《繁花》对他而言，不是一见钟情，而是一见如故，像经历了一生一世。

他最终决定将《繁花》用自己的镜头拍出来。

原著作者金宇澄问王家卫：“听说你是慢工出细活，给你10年时间够不够？”

两人会心一笑。

随后，是漫长的等待。

直到2023年12月27日，王家卫执导的首部电视剧《繁花》终于开播，人们称他下凡了。这是一部历时拍摄3年完成的作品，他的动作向来缓慢。

这部剧改编自金宇澄的同名小说，故事以90年代初的上海为背景，讲述沪上弄潮儿女们的传奇故事，道尽一个时代的情与义。

《繁花》由胡歌、马伊琍、唐嫣、辛芷蕾主演。王家卫镜头下的女人，风情万种，在各种光影下，赋予她们不一样的氛围，美与痛苦同时存在。

这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王家卫。

《繁花》是《花样年华》和《2046》的第三部曲，当下的时代早已今非昔比，只剩下永远潮湿的记忆。

王家卫戴着黑色墨镜，旁观着自己的电影与失去的时光。

沉默的时候，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
王家卫的心事，在大众理解的电影之外。

电视剧《繁花》，从影像风格到叙事表达，很王家卫。

他寻回了小时候的记忆线索，上海是王家卫的精神故乡，他小时候在那里长大，有着强烈的情愫。

在王家卫的记忆深处，失去了某些东西，以至于后来在创作的电影中，他一度尝试寻回那所谓的上海根与对这座出生之城的怀念。

他戏称自己是上海制造，香港加工出来的。

同为上海人的金宇澄，用《繁花》补全了王家卫去香港后对上海这座城市样貌的想象。

电视剧《繁花》胡歌 剧照

金宇澄最终决定要写这部小说，是因为一个老妇人。

2010年的一天，金宇澄走在上海一条熟悉的马路上，看见一位六十多岁的女人在摆摊。

他走近一看，这个女人他认识，曾经是七十年代静安寺一代最美的女人，很像《西西里的美丽传说》中的玛莲娜。

金宇澄怅惘不止：“她怎么会苍老、潦倒成这样，只能在路边卖小孩的袜子、鞋子了。”

生活就像河水一样，缓慢地漫过了一切，最终河流也失去了。

电视剧《繁花》 玲子（马伊琍 饰）李李（辛芷蕾 饰）汪小姐（唐嫣 饰） 剧照

“好花不长开”是金宇澄创作《繁花》的基调，这同样是人生的本质。

《繁花》更贵之处是对上海民众与饮食男女的群像刻画，还有那琐碎生活中的平淡烟火气。

王家卫说：“剧集《繁花》介绍的是时代，因为我们的故事讲的是一无所有的阿宝，如何在短短十年，成为叱咤风云的宝总。除了个人奋斗，他还需要时代的加持。”

作为剧中故事的绝对主角阿宝，扮演者胡歌是上海人，他透过阿宝一角，体悟到人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命运的勇气。

王家卫曾有意想让胡歌一人分饰三角，对此，胡歌表示：“我大概两天没睡好吧。”

毕竟阿宝一角的个人世界，已经相当复杂，与他有羁绊的人实属太多。

电视剧《繁花》阿宝（胡歌 饰） 剧照

胡歌也从中寻到一些童年记忆，吃汤泡饭、排骨年糕。

“这个人物对我来说有另一层意义，让我和自己的童年产生连结，带我回到那个熟悉、温暖、色彩斑斓的童年。”

在南京路的一场戏，有一瞬间直接将胡歌拽回童年。记忆中那是某个夕阳时分，胡歌在落日余晖中看见自己与母亲的背影。

那一刻，他站在那里泪流满面。

王家卫走到胡歌的身边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对他说：“这部戏就是要做到似曾相识，热泪盈眶。”

电视剧《繁花》阿宝（胡歌 饰） 剧照

在此之前，胡歌经历了人生的种种高光与低谷时刻，多年前那场不幸的车祸，将他的人生瞬间劈成两半。

命保住了，这是不幸中的万幸，脸却毁容了，这对演员来说，是个莫大的打击，连胡歌也认为自己的前路堪忧，但没有将他击垮。

之后，胡歌重新开始思考人生轨迹的方向，不顾身边人的反对，离开大荧幕，到小众剧场去演话剧。几年后，他又远赴国外读书，滋养自己。

电视剧《繁花》阿宝（胡歌 饰） 剧照

再次引起广泛关注，是2023年1月最后一天，胡歌报喜自己当爸爸了，母女平安。

成为父亲后的胡歌，眼中中多了几分宽厚，也更想念自己去世多年的母亲。

剧组曾向上海市民招募老物件，胡歌捐出一条红色丝绒围巾，那是他的母亲遗留的绒线编织而成，还有一台母亲在世时使用多年的老式飞人牌缝纫机。

有些东西，永远都不会失去。

胡歌母亲的缝纫机

值得一提的是，《繁花》采用沪语与普通话两个版本，其中胡歌、马伊琍、唐嫣等人都是成长于上海的演员，他们在拍戏时都用沪语念台词。

与前三位主演不同，辛芷蕾是出生于东北鹤岗的北方女孩，她不是被精致养育的温室花朵，像是野蛮生长的野花，这也便有了她之后的狠劲儿。

电视剧《繁花》 李李（辛芷蕾 饰） 剧照

在这之前，辛芷蕾是《长江图》中性格坚毅的修行者；是《绣春刀》中孤傲的武林高手丁白缨；是《如懿传》中美艳毒辣的金玉妍……

总归，她诠释的角色无外乎都是些从不示弱，让人感觉难以接近的女性。

《繁花》开拍前，王家卫对辛芷蕾说：“我要留住你34岁最美的样子。”

在影片中，辛芷蕾也确实拥有了“人生镜头”。

电视剧《繁花》 李李（辛芷蕾 饰） 剧照

原著中，金宇澄有一千多处“不响”，他解释道“不响”，即是“无语”，由这个态度可以感受到上海人的聪明。

“很多事可以大声疾呼，但也可以一声不响。什么事情都看得明白，但不一定非要点破。”

到了王家卫这里，他认为“不响”并非沉默，而是一种留白。

“独上阁楼，最好是夜里。”

金宇澄在自己的小说《繁花》中的引子开头，便是王家卫电影《阿飞正传》的结尾。

两人的渊源，从很早的时候便已开始。

王家卫第一次见到金宇澄，说：“侬写的，就是我哥姐的生活”，他毫不遮掩地表示《繁花》这部小说毫无影视倾向。

金宇澄却很欣慰，认为这是王家卫对自己的褒奖。

王家卫与金宇澄

故乡同为上海的两人惺惺相惜，这座城市对于他们而言，是精神的母体。

5岁那年，王家卫离开位于淮海路的上海的家，跟随父母来到香港，他非常清楚那代上海人的心态：“这一群上海人还是带着上海的习惯、感觉，他们的世界就是怀旧的世界。”

王家卫后来成为导演，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，因为他的父辈艺术基因味儿就很正。

小时候的王家卫与父母

他的外祖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园林设计师，当年上海法租界的花园都是由他的外祖父设计而成。在父母的建议下，王家卫报考了香港理工大学的平面设计专业。

在读平面设计时，他疯狂迷恋上了摄影。

大学毕业后，王家卫因从事专业工作不太久，便加入了香港无线电视台的制作培训班，在编导组学习做编剧。

年轻时的王家卫

他先是在黄百鸣的公司写剧本，但黄百鸣发现这家伙从不来上班，也没交出过作品，但工资照样领。王家卫解释自己是慢工出细活，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写出好作品。

黄百鸣不信：“我也是编剧，写《搭错车》用了48小时，你怎么还能3个月都写不出剧本，就是借口！”

被炒鱿鱼的王家卫，失落不已，觉得这些人怎么那么着急，不久后他遇到自己的伯乐邓光荣。

见到邓光荣第一面，王家卫就问：“我能不能当导演？”

八十年代末兴起的香港电影“新浪潮”运动，涌现了一批深受欧洲影响的导演，王家卫便是其中之一。

彼时大量令人血脉喷张的港片横空出世，吴宇森的黑帮电影、王晶的赌片、杜琪峰反应人性黑暗的影片，都不乏精彩的打斗、激烈的枪战场面。

而此时的王家卫却反其道而行，用抽象、文艺的镜头与氛围，讲漂浮孤独的故事。

那是1988年，邓光荣为王家卫投资拍了自己的处女作品《旺角卡门》。

具有鲜明个性的王家卫，大胆选择了在这之前被称为“花瓶”的张曼玉。

电影《旺角卡门》张曼玉 剧照

30岁的王家卫和24岁的张曼玉第一次见面，气氛紧张，他看出女孩子的惶然无措，对其说：“演戏其实没那么难，你如果想表现悲伤，就需要先忍住，不能直接哭出来。”

彼时的张曼玉，还未有旗袍着身之风韵，低眉顺目下却不失倔强。

《旺角卡门》成为张曼玉严肃表演的起点，也让王家卫拿下千万票房，还让张学友贡献出经典表情包，刘德华与张曼玉提名金像奖影帝影后。

上图为电影《旺角卡门》刘德华与张曼玉 剧照，下图为张学友

伯乐邓光荣感慨自己没有看错人，《旺角卡门》在香港上映后，口碑票房齐飞，王家卫的名字被大众知晓，邓光荣也跟着狠赚了一把，最感激王家卫的是刘德华。

在这之前，刘德华很没自信，他演不过梁朝伟，唱不过张学友，跳不过郭富城，是王家卫让他看见自己的无限可能性。

“王家卫是一个厉害的导演，在思想上非常厉害，把我提高了很多。”

刘德华等待着王家卫，等待着继续做他电影里的男主角。

他失望了。

电影《旺角卡门》刘德华 剧照

1990年，王家卫执导自己的第二部电影《阿飞正传》，没有让刘德华出演男主角，而是找来了张国荣。

张国荣饰演的旭仔与张曼玉饰演的苏丽珍短暂相爱后，又分开。

“我以前以为一分钟很快就会过去，其实是可以很长的。有一天有个人指着手表跟我说，他说会因为那一分钟而永远记住我，那时候我觉得很动听……但现在我看着时钟，我就告诉自己，我要从这一分钟开始忘掉这个人。”

电影《阿飞正传》张国荣与张曼玉 剧照

刘德华在影片中饰演的超仔，喜欢苏丽珍，他将一切看在眼里，却不愿那么轻易点破，一直到最后他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。

有场戏，刘德华拍完后，全场掌声雷动，该片摄影指导杜可风更是连连惊呼完美，但王家卫说：“我不喜欢完美，人怎么可能完美？重拍。”

刘德华不知道王家卫是什么意思，他也没有追问。

电影《阿飞正传》刘德华 剧照

在剧组的那段时间，张国荣、张曼玉、张学友、刘嘉玲等人在酒店狂欢，刘德华不和他们玩，买菜煮饭解压。

后来，刘德华习惯了王家卫的“漠视”，变得心灰意冷。

他转身去拍了杜琪峰、王晶、刘伟强等导演的作品，发疯似地不停拍戏，睡觉的时间少得可怜，他想让大家记住自己。

刘德华作为努力型演员的苦楚，天赋型选手梁朝伟永远都不会理解：“如果像华仔那样不停地工作，我一定会死掉。”

年轻时的梁朝伟与刘德华

《阿飞正传》的结尾处，梁朝伟在电灯下面数钞票，数清一沓，放进西装内袋。接下来对镜子梳齐三七分头，全身笔挺，骨子里疏慢，最后，关灯。

那一刻，王家卫不可避免地爱上了梁朝伟。

因过于喜欢这场戏，王家卫索性将它作为《阿飞正传》的结尾，还打算拍续集，但因没有资金告终。

电影《阿飞正传》结尾，梁朝伟片段

尽管《阿飞正传》口碑不错，还拿下多项大奖，张国荣拿下金像奖、金马奖最佳男主角，笑得很开心。

可是投资人邓光荣完全笑不出来，甚至还很想哭，王家卫拍《阿飞正传》严重超支，票房又不好，他的影之杰公司被王家卫以一己之力搞破产了。

王家卫并不打算收手，他与刘镇伟共同成立了之后，愈演愈烈。

1994年，王家卫找金庸买下《射雕英雄传》中“东邪西毒”的故事，也找来梁朝伟、张国荣、林青霞、梁家辉、张曼玉、王祖贤、刘嘉玲等人组成最强阵容。

电影《东邪西毒》剧组，由左到右：张曼玉、王祖贤、林青霞、梁家辉、刘嘉玲

合作人刘镇伟心想，如此强的阵容开拍，王家卫肯定心里有数。

谁知大咖们纷纷跟着王家卫到黄土沙漠后，才发现没有剧本，他们每天无所事事，坐在一起聊天、打麻将。

梁家辉和张学友没戏拍的时候，就边看梁朝伟拍戏，边喝热啤酒。

刘镇伟去剧组探班，看到梁朝伟在拍打戏，一周后再去，梁朝伟还在打，一个月过去了，梁朝伟还在拍那场一模一样的打戏。

电影《东邪西毒》梁朝伟 剧照

他内心非常不安，刚刚成立的影视公司可不能倒闭，劝不动王家卫，刘镇伟索性自己出手。

他灵机一动，用《东邪西毒》的原班人马拍了部喜剧，取名为《东成西就》，主题曲由黄霑作词，张学友与张国荣演唱。

那段时间，梁朝伟、张国荣、林青霞、梁家辉、张曼玉、王祖贤、刘嘉玲等人感觉精神有些分裂，白天笑得没心没肺拍喜剧，晚上沉默不语拍文艺片。

电影《东成西就》剧组合影

刘镇伟保住了与王家卫的，《东成西就》拍摄时已接近年末，于是以搞笑贺岁片的形式上映，最终以2346万港币票房，成为香港喜剧片的经典之作。

另一边，《东邪西毒》还没拍完，刘镇伟将自己赚的钱，又给了王家卫。

王家卫贵人颇多，当张国荣看到《东邪西毒》在资金上捉襟见肘，他便帮忙联系一些投资人，筹了两笔款帮助导演。

电影《东邪西毒》剧组合影

不会有任何一部武侠片如《东邪西毒》这般文艺，喃喃呢语的人物，弥漫凄绝气息的画面，一片苍凉的沙漠下，是一群各有心事的人。

他们有着相似的忧伤眼神，捉摸不透的情绪，他们总在张望山的那边，后来已经不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了。

电影《东邪西毒》张国荣 剧照

能理解王家卫悲悯情怀的人，不会对人生的幻灭感理解不深。

最终，留下的只有漫天的黄沙与背影。

王家卫借用了金庸作品里的几个名字，却创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武侠世界，恍惚缥缈、自说自话到无法抑制的个人风格。

拍拍停停，《东邪西毒》这部文艺武侠片直到两年后才完工，这在香港电影界是极其罕见的现象，票房也只有902万。

王家卫和他的《东邪西毒》演员们

王家卫也有速度极快的时候，但不多。

拍《东邪西毒》时，他拿出两个月的时间，把一直想拍的日常爱情故事拍完了，并给它起名《重庆森林》，林青霞也随其回到香港。

后来她回忆拍摄《重庆森林》的场景：

当时整部戏王家卫就让我在重庆大厦走过来，再走过去，也不告诉我剧本，所以我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，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演的是一个女明星，直到开枪那场戏，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女杀手。

电影《重庆森林》林青霞与金城武 剧照

1994年，王家卫用《重庆森林》两段穿插交错的爱情故事，展现都市生活的偶然性与交错性，由梁朝伟与王菲主演。

一个“不会演戏”的女演员，一个不拘泥于怎么拍的导演，相遇之后，便是火花。

电影《重庆森林》王菲 片段

王菲的放肆与不按常理出牌，恰到好处，她在那里晃来晃去，灵动的眼神，只是在演绎自己。她的身体语言很好，走路的样子很好看。

王家卫说：“我非常崇拜王菲，因为她的天才，也因为她的性格。”

由左到右：王菲、王家卫、梁朝伟

空气潮湿，氤氲的气氛几乎要溢出来，人们看起来无所事事又忧心忡忡，热烈与伤心都很短暂。

大约没有哪一部导演的作品，能同王家卫一样，嵌入记忆的同时，也嵌入了人们的意识与品格。

电影《春光乍泄》片段

1997年，王家卫开始讲述一段两个男人之间的“春光乍泄”，最终选定张国荣和梁朝伟做故事的主角。

原本为《春光乍泄》选角时，王家卫找到刘德华，已经进入签约阶段，他又反悔选了张国荣。

刘德华的心，被王家卫伤透了。

拍这部电影，王家卫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，他想到爱情生活中被接受、被承认这个主题。

由左到右：张国荣、王家卫、梁朝伟、杜可风

他不想在香港拍，离香港越远越好，于是他们来到了一个遥远的，与香港迥异的地方，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。

直男梁朝伟誓死不拍同性恋题材的电影，王家卫使出浑身解数，搞了一个假剧本，给他设定了一个喜欢的角色，就这样将他骗到了地球的另一端。

电影《春光乍泄》梁朝伟与张国荣 剧照

原定两三个月的拍摄档期，拖到了半年。

张国荣眼看自己的复出演唱会时间就要到了，十几万张门票已经全部售罄，在距离开唱前几天终于忍不住自掏腰包买了机票回香港。

当王家卫被问及张国荣与梁朝伟两个人，更偏爱谁时，他回答到：“醉花宜昼，醉雪宜晚，是不同的味道，碰上是我的运气。”

电影《春光乍泄》梁朝伟与张国荣 片段

时间来到千禧年，王家卫拍了部名叫《花样年华》的著名电影，由张曼玉与梁朝伟主演。

在王家卫看来，张曼玉是90年代香港电影的面相，她既东方又西方，既现代又古典。

在《花样年华》里，她一共换了26套旗袍，高挺的领子，精良的剪裁，每一套都很讲究，张曼玉将旗袍穿得苍凉又不失风情。

电影《花样年华》穿旗袍的张曼玉，被封为”曼神“

王家卫对旧物的迷恋，也可窥见一二。

古典旗袍、梁朝伟身上的精致剪裁西装、张曼玉脚上那双灰粉色丝绸拖鞋、70年代电饭煲、馄饨摊、麻将桌……

电影《花样年华》剧照

2004年，作为对《阿飞正传》、《花样年华》、《重庆森林》这六十年代三部曲的留恋，电影《2046》面世。

这年，王家卫电影的女主角不再是张曼玉，而是章子怡；王菲时隔《重庆森林》多年，在《2046》里回到自己的本名王靖雯，她称自己就是王家卫手中的一颗棋子；梁朝伟的搭档张国荣已经去世。

一切，都回不去了。

由左到右：张曼玉、王家卫、梁朝伟

林青霞曾说：“看王家卫的戏，很是享受，但拍他的戏，很受折磨。”

只要拍过他电影的人，都对此深有体会。

拍《2046》时，王家卫告诉木村拓哉：“你在等人。”

木村拓哉问：“我等谁啊？”

王家卫：“不是等谁，你就是在等一个人，开拍！”

木村拓哉感到匪夷所思，他之前拍戏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状况，连剧本都没有。

王家卫与木村拓哉

在戛纳电影节，木村拓哉称再也不会和王家卫合作了，除非梁朝伟也在。

木村拓哉不知道的是，梁朝伟也是被王家卫折磨多次，才有了今天。

梁朝伟拍《阿飞正传》时，被称为“天才演员”的他吃了27颗梨，一句对白也要演27次，为此张曼玉不得不陪他对戏27次。

王家卫对他说，你看看张曼玉，再看看你自己。

脆弱的梁朝伟第一次受了打击，回家哭了好多天，怀疑自己的天赋。

最终，一个镜头都没有用。

王家卫与梁朝伟

刘嘉玲急了，跑去问王家卫：“为什么要这样欺负我男朋友？”

她没想到，自己也会遭受王家卫的“折磨”，同样是《阿飞正传》，刘嘉玲那场跪在地上擦地板的戏，她拍了二十多遍。

刘嘉玲问导演：“你到底想怎么样？”

王家卫说：“反正就是不对，你再来。”

直到刘嘉玲擦地擦到头发丝冒汗，神态疲惫，王家卫才满意。

刘嘉玲在《阿飞正传》中擦地

张国荣遭的罪，无疑最多。

当年拍《阿飞正传》时，张国荣险些坠楼身亡，以至于后来他跳楼自杀，让王家卫悲伤到失语。

拍《东邪西毒》在宁夏外景地拍摄第一天，张国荣就被蝎子蛰了。

在阿根廷拍《春光乍泄》，他感染上阿米巴菌，差点命丧异国。

张国荣说：“一次比一次危险，我觉得自己与王家卫八字不合。”

张国荣与王家卫

折磨演员是小事，折磨完演员将他们的戏“一剪没”更为致命。

中庸的李安从不敢放肆，他欣赏又嫉妒王家卫：

“王家卫是个值得嫉妒的人。我很想像他那样酷，但我做不到。电影拍了几个月，几年，然后扔掉胶片，从头来过，再找一个演员，拍另外一个结局，然后赢下各种奖项。做导演，我顶多算个人才，天才是王家卫。”

王家卫与李安

1992年，大美人王祖贤答应接拍《东邪西毒》，她称自己平时不是接很多群戏，这部戏我是完全信任导演，才会接。

最终，在成片里，王祖贤的戏份全部被剪掉。

出演《东邪西毒》时的王祖贤

如果后来没人提及，想必很少有人会知道《春光乍泄》里有过关淑怡的存在。

1997年，关淑怡放下所有工作跟随王家卫来到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，换来的是自己所有戏份被剪掉，摒弃女主角，就像没有来过。

王家卫表示，剪掉关淑怡的戏不是因为她演得不好，而是关于她与黎耀辉的故事已经再也插不进《春光乍泄》中了。

出演《春光乍泄》时的关淑怡

张震也深受其苦，拍《2046》付出心力拍了激情戏，最终被剪到一秒不剩；拍《一代宗师》，张震拜师学艺，苦练三年，最终成片，只有短短几场打戏。

张震结婚当日，王家卫送上一个信封，里面装的不是钱，而是一张白色纸条，上面写着：“以后会少剪你的戏。”

张震与王家卫

王家卫与母亲的关系，很亲近。

童年时期，父亲远行，几乎常年不在家，王家卫大多数时间与身为超级影迷的母亲一起观看了数千部电影，不分类型与国家，这在无形中塑造了他的审美经验。

后来，王家卫电影中女性的原型，大多数是他的母亲与妻子。

王家卫与他的妻儿

上海冬天，王家卫和哥哥、姐姐睡在同一张床上，早晨在棉被中醒来，无比幸福。母亲与牛奶公司单位的领导关系不错，所以每天早晨都有新鲜的牛奶喝。

那时的王家卫，还未跟随父母去往香港，上海冬天的清晨，有阳光、牛奶与家人相伴，他觉得安全又温暖。

母亲下班后接他回家，从武康路走到淮海路，他看见法国梧桐的影子落在地上，经过上海交响乐团训练地听到的音乐旋律，无不影响着王家卫的个人经验。

后来他电影中的潮湿，带有肃穆的意味，可总归是有几分温情的，这无不与王家卫的上海童年有关。

有段个人故事，是王家卫心底最痛的部分。

那是六十年代，政府规定只能带走一个孩子，十几岁的哥哥、姐姐被留在上海，五岁的王家卫随父亲去到香港。

那时的他们没有想到，再见会是十几年后的事情。

王家卫的哥哥被时代辜负了，他下乡插队，饱尝苦痛滋味，恢复高考后，又因香港的原因被淘汰。

2015年夏天，王家卫的哥哥去世，终生未婚。

当被问道是否会拍自己家族的这段往事时，王家卫表示永远不会，这会让家人感到尴尬。

如果当年没有跟随父母离开上海去往香港，便不会有时代离故对王家卫的剧烈影响，自然不会有日后的电影作品。

如今看来，爱王家卫的人应该庆幸那场变故。